每天都会遇见一些年纪大的老人挤公车、地铁。人少的时候,人们还绅士一些,主动让座,先老后幼。人多了,赶到高峰期,都摇身一变成了猛士,逼得老爷爷老奶奶们不得不和他们一起冲锋陷阵,原来腿脚还不怎么不利索的他们,动作瞬间就彪悍起来,让人忍俊不已。
有时候给他们让座,他们还很客气地拒绝。大概是不愿意承认自己老吧。想起几年前陪母亲来北京看病,母亲晕车,不能坐出租,只好去挤地铁、公交。到处都是人,不好意思让别人给母亲让座,只好陪母亲站着。有时候心里也埋怨那些老人,干嘛挑这个点出来呢?如果是我的父母,我会反复叮嘱他们不要和他们去挤车,以免意外。可是,我知道,他们是寂寞、孤独的。孩子?孩子大了还不是和我一样飞得远远的,一点也帮不上父母嘛。
很多时候是不忍心的,不忍心看那些老人,不忍心去想自己老了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况,不忍心别人说起将来。
没有未来的,只有现在。或许,那些老人就是我们的未来。而这场轮回的盛宴,则如同春花秋落般的宿命,任谁也抵挡不住。
不断的有人提醒说,老了怎么办?该怎么办就怎么办,难道老去的岁月就在他们的嘴边挂着,转眼间就会让人老态龙钟?
我知道我做不到优雅,所能做到的,是从容。
是的,和那些老人一样,一头华发透着睿智,满脸皱纹显露出平和,嘴边不显山露水的笑容淡定得波澜不惊,智慧的目光温暖而又坚定,脚步的扎实是历经风雨后。那个时候,任何的变故只是变故了,如同孩子玩的游戏一样,输赢都不计较,自然不会用心地去看待。而肩膀可以承受的,已绝非一座曾经仰慕的高山所可以比拟的了。
可我还是会害怕老的,倒不是担心容颜的改变,身体的老态。是害怕老了不知道还能做什么,哪里是可以落脚的地方。在时间面前,我们没有退路可言。生命这样纯粹的东西,是保险不来的,情愿把自己放逐。
还是不敢想的。没有经历过人世的百般变故,没有和沧桑并过肩,没有被岁月打磨得凛然,是不敢想那一天是什么样子。也想过一觉醒来自己已是耄耋老人,平和得没有一点办法,暗自庆幸不用担惊受怕就这么老了,没有后顾之忧,不担心突如其来的打击,真的是从容地面对着和年轻时一样的太阳,然后一天天地告别人世,不后悔活过,也不后悔错过,那样才可以称得上人生吧。
人,还是要一天天老的,要一次次经历过别人都经历的喜怒哀乐才可以老。否则怎能随随便便就老了?
准备好了。准备好面对可以发生的一切了。已经被皱纹贪恋地盯上了。不再那么单纯,成熟已是盘中餐。还有激情,但它已下嫁给理智,虽然偶尔会自我陶醉。开始了平和统治的岁月,一片歌舞升平的样子,容易麻醉人的心智。没有可以侵袭的力量来打破这样的生活。就是有,力与力的碰撞也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找到对手的。这些是老去的资本,否则,以后的日子是轻飘飘的,没有份量的生活,最终如同断线的风筝,交给虚无的风来把握。除了自己,没有谁可以把握属于你的。
这么多年来,一直喜欢这句话。“有一天,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,有个男人朝我走过来。他在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对我说:我始终认识您。大家都说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,而我是想告诉您,依我看来,您现在比年轻的时候更漂亮,您从前那张少女的面孔远不如今天这副被毁坏的容颜更使我喜欢。”
“我常常忆起这个只有我自己还能回想起而从未向别人谈及的形象。它一直在那里,在那昔日的寂静之中,令我赞叹不止。这是所有形象中最使我惬意、也是我最熟悉、最为之心荡神驰的一个形象。”(杜拉斯《情人》)
那份优雅和安宁,实在让人着迷,也让人期待着什么。我知道,是未来未知的日子,是那纯粹得让人有点心疼的未来。
我会老的。虽然不愿去面对那些无奈、无助的老人。父亲花白的鬓角,让我心里一阵阵的酸楚。想起母亲勉强而又坚强地站着,心里很痛。可是,一旦看着自己日渐冷静的外表,则平静地忘了自己是谁。
我会老的。是和一个人一起老。他是看着我老的。今天他告诉我白头发又多了几根;明天他说,看,你的皱纹又深了;后天又对我讲,老了吧?不服不行。
寂寞的时候,他是我手里的那支烟,我是他身边温热的茶;高兴的时候,他是夏天冰凉的啤酒,我是冬天温暖的手套。孤单的时候,他是手里的拐杖,我是他杯里的老酒。
别人说,看这一对老人。可我们并不觉得对方老了,我还是他最爱的那个人,他依然是我眼里最帅的那个人。
那样,我会毫不犹豫地让自己老去。
我们都会变老,所以现在请对我们身旁的老人好一点,仅让自己没一个年轻的日子过得漂亮一点。珍惜此刻的时光,等到老的那一天,可以骄傲地对自己说:我都经历过了。